他仔細研究過寫給謝伯茂的各個地名,原址都在夫子廟、南捕廳、門東門西這老城南一帶,看來這位謝伯茂同志大致就在這個區(qū)域出沒。高音大喇叭自然不現(xiàn)實。??吹杰囌居腥伺e著牌子接人,還有馬路推銷員舉牌子做冰箱彩電廣告——這給了他啟發(fā),反正這不是丟人的事,李復自制了兩塊三四十公分見方的白紙板,用黑色記號筆大大地寫上“謝伯茂”,打兩個孔,用繩子跨吊在肩膀上,如同個大背心,這樣,不論前面還是后面,人們老遠便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這三個字。
……然而,也不知是街上的零碎景物已令行人視覺麻痹,還是人們已經不會好奇、亦懶得過問閑事,李復如此觸目地沿著長樂路、三山街、水關橋、瞻園路走了一大圈,竟沒有一人上來搭訕。李復并不氣餒,謝伯茂真要那么好找的話,“本市陳緘”哪犯得著寫那么多封信?
李復一路走著,一邊盡可能地想象著,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生活,他需要進出哪些場所,買些什么,吃些什么,看些什么,耍些什么……如家快捷酒店。佐丹奴。蘇果便利。24小時自助取款服務區(qū)、回味鴨血粉絲湯。地鐵入口。第一醫(yī)院。海底撈。中國聯(lián)通3G。想到哪里,他便往哪里轉悠,但大致范圍仍在城南一帶,每天下班后趁著天色尚好走上一大圈。他替自己想起個成語:水滴石穿。小時候,老家的屋檐下,他常蹲下來發(fā)呆,看那個被水滴出小洞的石頭,一看很久。
有時候風很大,吹得繩子絞住、牌子在身上翻過來,變成了光光的白紙板。等到覺察了,都走過好幾條街了。李復想起老婆罵自己“神經病”,也自啞然失笑:可能真是了。
他自己清楚,尋找謝伯茂其人以及救活這些死信,似乎也不完全是他的重點。另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不痛快,像是心口發(fā)疼似的,使得他需要這樣背著小綠包走來走去、在老街與新巷子里不停走來走去。
6、陳亦新在茶館等一個十五年未見的外地同學。那同學航班晚點,他便也只能枯坐。多少年不見了呀,當年是宿舍里玩得最好的一個。
桌上有空白小便箋,他下意識撥拉過來,隨手亂畫亂寫——很像女兒幼兒園的“蒙臺梭利教育法”吧。這是他打發(fā)時間的老習慣了,開會啊,聽講座啊,銀行排隊等叫號,候機什么的,他不愛玩手機,也討厭那些又厚又重一股怪味的廣告雜志,正經看書又顯得矯情。
……想起各樣的等待,讓他感慨。生活實際上就是由各種等待組成的。等人,等東西,等關系,等說法,等著開始,等著結束。表面上看,這些等待都像是主觀的行為,是民主地參與命運、與之協(xié)商,實質上,唉,所有的結果都是注定的、唯一的。在約定之時,那結果安靜地蹲著,在等著你;絕非是你在等結果……
這么胡寫亂畫了一陣,同學終于出現(xiàn)。驚呼,敘舊,點餐,感慨,牢騷或炫耀。無非就是那些話題吧,可以講個沒完,也可以嘎然而止。講與不講,也無甚區(qū)別。因為下午各人都有公干,他們最后約好晚上“喊上其它幾個鳥人,好好搞頓酒!”
同學走后,他又坐了一會兒,發(fā)覺心中竟比剛才更加空落。玩得最好的伴,當真見面了不過也就是這樣。唉,算了。喊服務生過來結帳。
短發(fā)黑框鏡的服務生遞上打印條:“午餐88折。共145元。先生現(xiàn)金還是刷卡?”陳亦新悄悄掃視一番,她黃色頭巾配青色坎肩,脖子里一個綠色領結——他一直喜歡看服務業(yè)的各種制服,不同的情境里,土土的門衛(wèi)制服到洋氣的K廳領班制服,都愛看。
服務生見他微笑,猶豫了一下,指著桌子一角的那疊小便箋:“請問先生這個還需要嗎?謝伯茂……”
“哦,沒事?!标愐嘈旅τ檬殖断聢F起,他都沒意識到剛才寫的是什么。他解釋了一句,“這人是我……一個朋友?!?/p>
“嗯,他是不是就在附近一帶?”短發(fā)姑娘的表情稍微有點怪。
陳亦新掏錢,一邊隨意點點頭,心里想著,下一封給謝伯茂的信,也許就“寫寫”關于等待什么的。
“那么,應該就是他。我們這里的人都知道謝伯茂的。他每天傍晚都要從我們這條街走過?!惫媚锍涞卮皯敉馓掳汀?/p>
陳亦新心跳幾乎停了,遲鈍地順著姑娘的視線往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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