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天下午,護(hù)士便來給秦山輸液了,是一種沒貼藥品標(biāo)簽的液體。李愛杰一邊陪他輸液一邊和他說著溫暖話。到了黃昏,輸完液,送飯的來了。他們又一起吃了米飯和豆角。秦山吃得雖然少,但他看上去情緒不錯,因?yàn)樗恢痹谡f話。
黃昏了。王秋萍來給丈夫送飯,她黑著眼圈,手上纏著繃帶。她這兩天特別倒霉,鐵路打擊票販子,票販子都不敢出現(xiàn)了。她想自己買票暗中高價賣掉,不料這一段天天起得遲,到了售票處只能排到隊(duì)尾,自然毫無所獲,而且手又不巧被鐵柵欄給劃破了。她丈夫雖然脾氣不好,但食欲卻比往日還要旺盛,整天指著名要雞要魚的,王秋萍只能硬捱著。
“秦山,你也喝點(diǎn)雞湯吧?!蓖跚锲颊f。
“我和愛杰剛吃過?!鼻厣胶蛺偟匦π?,“謝謝了?!?/p>
王秋萍的丈夫恨恨地瞪了王秋萍一眼,說:“你看他比我年輕,讓他喝我的雞湯,你勾引人——”
王秋萍搖頭嘆口氣,無可奈何地給丈夫一勺一勺地喂雞湯。喂完丈夫,她和李愛杰一起上廁所,突然說:“那么多不該進(jìn)太平房的人都進(jìn)了那里,他這該進(jìn)的卻天天活著磨人。有時候真想毒死他。”
李愛杰怔怔地看著王秋萍,失神地說:“秦山確診了?!彼蝗粨涞酵跚锲紤牙锟奁饋恚拔疫€不如你,想讓他磨我也沒這個日子了!”
兩個中年女人相抱在一起哭成了淚人,將一些上廁所的人嚇得大驚失色。
那一夜王秋萍和李愛杰幾乎徹夜未眠。兩個人買了瓶白酒,喝得酩酊大醉,將在廁所沒有哭完的淚水又哭了出來。剛開始時兩人都覺頭昏沉沉的,奇怪的是哭得透徹了倒把酒給醒了,毫無睡意。兩人便講起各自的家世,說得天有曉色,才覺得眼睛發(fā)澀,便都酣然沉睡于蓓蕾般的黎明中。
李愛杰夢見自己和秦山去土豆地鏟草,路過草甸子,秦山為她采一枝花,掉進(jìn)了沼澤中。眼看著人越陷越深,急得李愛杰大喊起來,一個激靈從睡夢中坐了起來。揉揉太陽穴,看著矮桌上的空酒瓶和吃剩的香腸、豆腐干、花生米,她才憶起昨夜和王秋萍喝酒的事。王秋萍裹條薄絨毯子,睡得頭發(fā)披散,鼻翼微微翕動,面色也比白日里看上去好多了。李愛杰抓過手表,一看已經(jīng)是正午時分了,嚇得非同小可,連忙推醒王秋萍:“萍姐,中午了,咱們還沒去醫(yī)院呢?!?/p>
王秋萍也“哎喲”一聲坐起來,用手背使勁揉了下眼睛,懊惱地自責(zé):“唉,排不成車票,連豬食也收不成了?!彼绷酥毖鋈挥炙难霭瞬嫣傻乖诖?,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:“反正已經(jīng)中午了,不如睡到晚上,還能省頓飯?!?/p>
李愛杰知道她在說氣話。待她梳洗完畢回到小屋,王秋萍果然已經(jīng)起床了。她對李愛杰說,過兩天她要回明水一趟,夜里她夢見兩個孩子讓狗給咬了:“一個咬在胳膊上,一個咬在腿上,撲在我面前哭得起不來,孩子托生在我家真是可憐?!?/p>
“夢都是反著來解的?!崩類劢馨参克澳銐粢娝麄兛拚f明他們笑。”
“咳,我想孩子了?!蓖跚锲加质且宦曢L長的嘆息,“也該秋收了,總不能老指著我娘家人幫忙吧?”
“是該秋收了,我們家有好大一片土豆地呢?!崩類劢苷f這話的感覺就像沒過足秋天雙腳卻踩在了初凍的薄冰上,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和凄楚。
兩個人說著話來到街上,各自買了一個煎餅馃子,倚著浮灰重重的柵欄吃起來。陽光很燦爛,她們瞇縫著眼睛,百無聊賴地看著行人、車輛、廣告牌,聽著汽車?yán)嚷暋⒋艓тN售攤前錄音機(jī)播放的流行歌曲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。
她們趕到醫(yī)院時午飯已經(jīng)過了。李愛杰一進(jìn)病房就傻了眼。秦山不見了,病服堆在床上,床頭柜上的飯盒等東西也不見了。
護(hù)士正在給患者扎針,見了李愛杰便態(tài)度生硬地說:“五號床的家屬,你們家的病人怎么不見了?”
“昨晚我離開時他還好好地呆在這里,他怎么會出了醫(yī)院?”李愛杰氣急地說, “該問你們醫(yī)院吧?”
“醫(yī)院又不是托兒所?!弊o(hù)士沒有好氣地說,“還住不住了?不住還有其他病人等著床呢?!?/p>
李愛杰掀開秦山的床單,見床下的拖鞋也不見了,她便害怕地坐在床頭哭起來。鄰床的一位患者說,晚上秦山還睡得好好的,凌晨四點(diǎn)左右,天才放亮,秦山就下床了,他以為他去解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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