供完,娘一邊往上房收供品,一邊說,先墊點底,趕快上山采艾。說著給他們每人取了一碗底兒。然后拿過來花饃饃,先從中間的綠線上掰開,再從掰開的那半牙中間的紅線上掰開,再從掰開的那小半牙上的黃線上掰開,給五月和六月每人一牙兒。他們拿在手上,卻舍不得吃。這么好看的花饃饃,讓人怎么忍心下口啊??墒悄镎f這是有講究的,上山時必須吃一點供品。五月問,為啥?娘說,講究嘛,一定要問個子丑寅卯來。六月說,我就是想知道嘛。娘說,這供品是神度過的,能抵擋邪門歪道呢。六月說,真的?娘說,當然是真的。六月說,那我們每天吃飯都供啊。娘說,好啊,你奶奶活著時每天吃飯就是要先供的。
甜醅子是莜麥酵的,不用吃,光聞著就能讓人醉?;x饃當然不同于平常的饃饃了,是娘用干面打成的,里面放了雞蛋和清油,爹用面杖壓了一百次,娘用手團了一百次,又在盆里餳了一夜,才放到鍋里慢火烙的。一年才能吃一次,嚼在口里面津津的,柔筋筋的,有些甜,又有些淡淡的咸,讓人不忍心一下子咽到肚里去。
接著,娘給他們綁花繩,說這樣蛇就繞著他們走了。六月問,為啥?娘說,蛇怕花繩。六月就覺得綁了花繩的胳膊腕上像是布下了百萬雄兵,任你蛇多么厲害老子都不怕了。綁好花繩后,娘又給他們每人的口袋里插了一根柳枝。有點全面武裝的味道,讓六月心里生出一種使命感。
五月和六月在霧里走著。在端午的霧里走著。六月不停地把手腕上的花繩亮出來看。六月手腕上是一根三色花繩,在蒙蒙夜色里,若隱若現(xiàn),讓人覺得那手腕不再是一個手腕。是什么呢,他又一時想不清楚。六月想請教五月。可當他看見五月時,就把要問的問題給忘了。因為五月在把弄手里的香包。六月一下子就崩潰了。他把香包給忘在枕頭下面了。六月看著五月手里的香包,眼里直放光。六月的手就出去了。五月發(fā)現(xiàn)手里的香包不見了,一看,在六月手上。六月看見五月的臉上起了煙,忙把香包舉在鼻子上,狠命地聞。五月看見,香氣成群結(jié)隊地往六月的鼻孔里鉆,心疼得要死,伸手去奪,不想就在她的手還沒有變成一個“奪”時,六月把香包送到她手上。五月盯著六月的鼻孔,看見香氣像蜜蜂一樣在六月的鼻孔里嗡嗡嗡地飛。五月把香包舉在鼻子前面聞,果然不像剛才那么香。再看六月,六月的鼻孔一張一張,蜂陣只剩下一個尾巴在外面了。五月想罵一句什么話,但看著弟弟可憐的樣子,又忍住了。就在這時,香包再次到了六月手里。六月一邊往后跳,一邊把香包舉在鼻子前面使勁地聞,鼻孔一下一下張得更大了,窯洞一樣。五月被激怒了,一躍到了六月的面前,不想就在她的手剛剛觸到六月的手時,香包又回到她手里。
嘿嘿。五月被六月惹笑了。這時的六月整個兒變成了一個大大的鼻子,癱在那里,一張一合。五月的心里又生起憐憫來。反正肥水沒流外人田,要不就讓他再聞聞吧。就把香包伸給弟弟。不想六月卻搖頭。五月說,生姐姐氣了?六月說,沒有,香氣已經(jīng)到我肚子里了。五月說,真的?六月說,真的。五月說,你咋知道到了肚子里?六月說,我能看見。五月說,到了肚子里多浪費。六月想想,也是,一個裝屎的地方,怎么能夠讓香委屈在那兒呢。要不呵出來?五月說,呵出來也浪費了。
我可以呵到你鼻子里啊。六月為自己的這一發(fā)明興奮不已。五月也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,就把嘴大張了,蹲在六月的面前。六月就肚皮用力,把香氣一下一下往姐姐鼻孔里擠。
但六月卻突然停了下來。六月看見,姐姐閉著眼睛往肚里咽氣的樣子迷人極了。那香氣就變成一個舌頭,在五月的額頭上親了一下。
媽喲,蛇。五月跳起來。六月向四周看了看,說,沒有啊。五月說,剛才明明有個蛇信子在我頭上舔了一下。六月說,大概是蛇仙。五月說,你看見是蛇仙?六月點了點頭。五月問,蛇仙長什么樣兒?六月說,就像香包。五月看了看手里的香包,說,難怪你這么喜歡它,原來它成仙了。
做香包講究用香料。五月和六月專門到集上去買香料。五月說,她要選最香最香的那種。要把六月的鼻子香炸。六月說,把我的鼻子香炸有啥用,我又不是你女婿。五月說,反正香炸再說。二人樂顛顛地向集上走去。
集上的香料可多了。五月到一個攤上拿起一種聞聞,到一個攤上拿起一種聞聞,從東頭聞到西頭,又從西頭聞到東頭,把整個街都聞遍了,還是確定不下來到底哪一個最香,拿不定主意買哪一種。五月犯愁了。這時,過來了一個比五月大的女子選香料,五月的眼睛就跟在她的手上。五月問六月,你看這個人像不像是新媳婦?六月看了看,屁股圓圓的,辮子長長的,像。五月說,那她買的,肯定是最香的。五月就照剛才那個新媳婦買的買了。
山上有了人聲,卻看不見人。五月和六月被罩在霧里,就像還沒有出生。六月覺得今天的霧是香的。不知為何,六月想起了娘。你說娘現(xiàn)在干啥著呢?六月問。五月想了想說,大概做甜糕呢。六月說,我咋看見娘在睡覺呢。五月說,你還日能,還千里眼不成,咋就看見娘在睡覺呢。六月說,真的,我就看見娘在睡覺呢。五月說,那你說爹在干啥呢?六月說,爹也在睡覺呢。五月說,我們走時他們明明起來了,咋又睡覺呢。六月說,爹像是正在給娘呵香氣呢。五月說,難道爹也把娘的香包給叼去了?六月說,大概是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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