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過澡,姐姐冒著熱氣從衛(wèi)生間走了出來,行動中的肉體總有一種格外的明亮,使得我不能正視她,我從衣柜里拿出酒店備用的浴袍讓她披上,她很珍重地穿好,扎緊腰帶,在衣柜上鑲的穿衣鏡前左照右照,道:“多白!把我的臉色也襯好了,白里透著紅……這衣裳,跟電視里的一個樣?!?/p>
我無語,只是看著電視。她欣賞夠了,戀戀不舍地把浴袍脫下來,直接去穿秋褲。我問她怎么不穿內褲,她道:“我是不洗澡不換褲衩,一洗澡就得換褲衩。這褲衩,臟啦。一會兒回家穿干凈的?!?/p>
一口一個褲衩,真夠難聽的。我想糾正她,但很快明白沒有必要。我想起房間小貨架上一般都備著內褲,去找,果然在一個抽屜里找著了,給她拿出來。上面標著:定價十元。
“還有這?”她喜滋滋地打開,看了看,又收起來:“這個樣式好,不沾了,回家給閨女穿。對了,我方才看見還有一個男式的,也給我吧?!?/p>
“不讓她們穿,就讓你穿!”我突然有些生氣。只要一見面,她總有些舉動會讓我生氣。
穿好秋衣秋褲,我讓她先別穿隨身的衣服。我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來,一套套往她身上配。但是,不行,怎么穿都不合適。
“算了,我還穿我的。誰的衣服就是誰的?!彼f,“其實你的也不好看,不是多一塊就是少一塊,古模怪樣,不是正經(jīng)衣裳……”她的口氣微微有些猶豫,“要不,我還是回家吃飯吧?”
“沒事,去吧。”我知道自己似乎有些過分了,收起了衣服,說。
4
姐姐能吃,我知道。但我不知道她這么能吃。她拿了一盤又一盤,蒜香排骨,油炸羊肉串,三文魚,泡椒雞爪,手撕包菜,圣女果,米粉,面條,揚州炒飯,包子,蒸餃,小蛋糕,冰淇淋……她的胃,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象力。我已經(jīng)很多年沒有見過這么能吃的人了。
我的座位正對著餐廳門口,不斷有人過來跟我打招呼,但是沒人跟我坐在一起。也好,此時,我也很怕有人和我坐在一起。不是因為別的,主要是口音。我和姐姐在一起,必須得說方言。我們那里是豫北,和河南的主流方言很不一樣,偏山西口音,很硬,很難聽。我的這些圈內同行十有八九都沒有聽過我的方言。我的普通話經(jīng)過這么多年的淘漉,已經(jīng)洗得很干凈。如果有人和我們坐在一起,我必須得在方言與普通話之間跳來跳去,那一定會讓我很難受。
“這就是自助餐?”姐姐邊吃邊道。
“嗯?!?/p>
“光能吃不能拿?”
“嗯?!蔽艺f,“你小點兒聲,這兒不是你家地里。大聲嚷嚷就是不禮貌。”
姐姐笑了笑,繼續(xù)埋頭苦吃。看著她吃的樣子,簡直就像個餓極了的孩子。用我們老家的話講,是“餓死鬼托生的。”環(huán)顧四周,再沒有人能像她那樣饕餮的了。我慢慢地吃著,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答著她的話,忽然想起在我們雜志上最近發(fā)的一篇隨筆,說的就是吃飯的事,說吃飯不是簡單地湊桌。一般來說,人越少,談話的質量越高。相處的質量也越高。兩個人在一起,是朋友心談。三個人在一起,就是小社會,要用心眼談。四五個人在一起,那就是大雜燴,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。更多的人在一起,那吃飯就是繁重的體力勞動兼腦力勞動……我平日的很多次吃飯,就是這種雙重意義的辛苦勞動。相比之下,和姐姐這樣的對坐吃飯,算最輕松的了。
肖進了餐廳,和我的眼光對視了一下,拿了東西,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,跟我打了個招呼,和我隔張桌子對坐了下來。很快,他的短信就來了:“什么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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