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丈夫道了對不起，說他本來打算寫信來著，只是太忙了，每天都要喝酒，中午喝，晚上還喝，喝得頭昏腦脹，煩死人了。因為是求人家辦事，請人家喝酒，自己不喝還不行，真沒辦法。丈夫還說，不光請人家喝酒，還要請人家干別的。有些事情等回家再跟她細(xì)說。
李桂常不再提寫信的事，說：“那你就趕快回來吧，你兒子都想你了?！?/p>
丈夫給她帶回不少東西，有穿的，有戴的，還有往臉上抹的。每拿出一樣，丈夫都問她喜歡嗎。她說喜歡。丈夫說，等下次出差，他一定給李桂常寫信，讓李桂常好好看看他的文采。李桂常只是笑笑。她不敢對丈夫?qū)懶疟裁聪Ｍ?。晚間，丈夫問她是不是又看那封信了。這次李桂常沒有隱瞞，承認(rèn)看了。她心里還有一句話：你不給我寫信，難道還不許我看看別的信嗎！不料丈夫夸獎了她，說她這次表現(xiàn)不錯，態(tài)度誠實。丈夫接著說了一篇子對信的看法，丈夫說，信作為一種交流信息的形式，其實已經(jīng)過時了，因為信的傳遞速度太慢，信息量太少，效率太低。有寫信、收信的工夫，一百個電話都打完了。打電話方便快捷，還能聽到對方的聲音，何樂而不為呢！他勸李桂常多多利用現(xiàn)代通訊工具，不要再保存那封信了。李桂常說：“這是兩碼事，二者并不矛盾?！闭煞蛘f她太固執(zhí)，“二者怎么能不矛盾呢，你對信情有獨(dú)鐘，就說明你的感情是懷舊的，思想是保守的。有這樣的思想感情，就不容易接受新生事物，就跟不上時代的潮流。問題的關(guān)鍵還不在這里，關(guān)鍵是你的做法在傷害著別人的感情，并有可能危及到家庭生活的安全。”
“你說的太嚴(yán)重了，誰傷害你什么了？”
“你既然問到了，我要是不說出來，就顯得不夠坦率。你保存著那封信，我精神上一直存在著一種障礙，覺得我們生理上結(jié)合了，心理上并沒有完全結(jié)合。我有時候還產(chǎn)生幻覺，好像柜子里藏著的不是一封信，而是一個人，那個人會隨時走出來，插足我們的夫妻生活?！?/p>
李桂常向鎖著的柜子看了一眼，說：“那都是你自己瞎想的?！?/p>
“存在決定意識，要是那封信不存在，我就不會瞎想。我看你還是把信處理掉算了?！?/p>
“怎么處理？”
“我相信你會有辦法?！?/p>
“我沒辦法！”
丈夫不高興了：“說白了我看你是舊情難忘！”
“什么叫舊情難忘？我怎么舊情難忘了？寫信的人都死了，難道連一封信都不能留嗎！”說到寫信的人死了，李桂常頓覺傷感倍生，眼淚奪眶而出。
和往常一樣，一見把李桂常惹急了，丈夫就不說話了。停了一會兒，等李桂常情緒緩解下來才說。他說得靜著氣，像是生怕再把李桂常惹翻。他以自己作榜樣，說他對李桂常愛得一心一意。自從和李桂常結(jié)婚后，他連一次老家都沒回過，也沒給農(nóng)村老家原來那個離婚不離家的老婆寫過信。這都是為李桂常負(fù)責(zé)，為兒子負(fù)責(zé)，為家庭的幸福安寧負(fù)責(zé)。不見李桂常對他的話有什么反應(yīng)，他就給李桂常出了一個建設(shè)性的主意，讓李桂常把興趣轉(zhuǎn)移到集郵上去。沒人寫信也沒關(guān)系，可以到郵局買新發(fā)行的郵票。反正郵票不會貶值，只會增值。
李桂常仍沒有說話。她為自己情急之中說出的那句傷感的話傷心傷遠(yuǎn)了，一時還在那句話里不能走回來。
后來，那封信到底還是失去了。一發(fā)現(xiàn)信不見了，李桂常馬上向丈夫討要。丈夫笑著，把李桂常穩(wěn)住，說要給李桂常一個驚喜。李桂常說她不要驚喜，她什么都不要，就要那封信。丈夫?qū)λ虮Ｆ?，說她一定會驚喜的。李桂常耐心等了幾天，遲遲不見“驚喜”出現(xiàn)，就失了耐心，立逼著丈夫把信還給她。沒辦法，丈夫只好向她交底：丈夫把信作為稿子寄給礦工報社了，希望礦工報給予刊登。丈夫說，信一登在報紙上，保存起來就方便了。聽丈夫這么一說，李桂常驚是驚了，但沒有喜，而是惱了。她臉色煞白，雙手發(fā)抖，堅決反對把她的信投出去發(fā)表。她質(zhì)問丈夫，有什么權(quán)力把屬于她個人的信投寄出去，要丈夫馬上把信追回來。丈夫大概沒想到李桂常會這樣厲害，火氣也上來了，指責(zé)李桂常不知好歹。二人吵得不可開交，動手撕扯起來。丈夫一不小心，碰到了大衣柜上的穿衣鏡，把穿衣鏡碰碎了，露出了后面的木板。鏡子一碎，柜子里虛幻的空間就小了，似乎連臥室也變得逼仄起來。玻璃質(zhì)的穿衣鏡破碎時發(fā)出的聲音有些大，對二人起到一定的鎮(zhèn)定作用。丈夫說：“你看，碎了吧？”
次日，李桂常坐車到礦工報社追要她的信，人家說沒收到那樣的稿子。
1999年11月6日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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