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時興送魚,我有什么辦法?居林生說,我總不能告訴別人,家里魚太多,缺只鴨子,不讓人家笑話?
鴨子也不好,宰起來麻煩,柳月芳說,有人送禮送得聰明,不送別的,送金華火腿,送干貨。
居林生聽得不受用,在里面譏諷妻子說,好,我明天就告訴他們,別送魚,讓他們送火腿送干貨!
柳月芳嘆著氣說,怎么就時興送魚的呢?魚當然是好的,市場上買條大青魚起碼四五十塊,可也不能一窩蜂都送魚呀,送一條魚,不如直接送五十塊錢實惠呢。
居林生聽得火了,沖出來對妻子嚷道,好,我讓他們送五十塊錢來——你還有沒有一點覺悟了?你是要讓我犯法蹲學習班去吧?
看丈夫一臉怒氣的,柳月芳知道自己牢騷過了頭,居林生誤會了,以為她在埋怨他無能,柳月芳噗哧一笑,趕緊站起來用肩膀?qū)⒄煞蛲块g里拱,她說,你這人,干什么這么正經(jīng),在家里隨便說說的話,你也當真?還嫌我沒覺悟,沒覺悟我就把魚拎給魚販子了,這么大一條青魚,他們起碼給我五十塊錢。
即使是能干的柳月芳,忙過了頭也會發(fā)昏,她出去倒掉了一大盆魚內(nèi)臟,突然想起來家里腌魚的缸不夠用,就跑到隔壁張慧琴家去借缸,說是要腌雪里蕻。張慧琴撇著嘴說,什么雪里蕻,你們家的魚腥了一條街了,沒看見街上的貓都往你家門口跑?柳月芳有點尷尬,但還是死撐著說,就送來那么幾條魚,哪能腥一條街呢,我們家老居最反感別人給他送年貨了,他也不愛吃魚。不騙你,是腌菜用的。柳月芳忙昏了頭,借回了缸,卻把裝魚內(nèi)臟的盆扔在門口,后來隔壁的張慧琴就來敲門了。
張慧琴拿著那只盆站在門口,側(cè)著身子看天井里的那排魚,那排魚掛在一條繩子上,整整齊齊的,像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自縊殉命的隊伍,張慧琴捂嘴笑起來說,腌這么多雪里蕻呀?吃一年也吃不光。
人家親眼看見了魚,柳月芳也就不瞞她了,說,不瞞你,這都是內(nèi)部價買的魚,便宜,不買可惜。
張慧琴也不點破,仍然站在那里笑,指著一只腌魚缸說,你怎么把魚頭扔了呢?魚頭可以一起腌的。柳月芳說,我一個人對付這么多魚,哪里忙得過來?說著突然想起來張慧琴做事手腳是最麻利的,干脆請張慧琴幫她的忙,在開口之前柳月芳就想好了,要送張慧琴一條三斤重的鯉魚。
張慧琴這人大家知道的,沒什么優(yōu)點,就是熱心腸,天生喜歡參與別人家的事務。后來張慧琴就蹲在居家的天井里,和柳月芳一起組成一條流水線,一個刮鱗,一個剖魚,兩個女人并肩勞動,免不了要說些與勞動無關的閑話。
這么大一條魚,夠一大家子吃兩天。張慧琴撫摸著一條大青魚隆起的魚脊,她說,你好福氣呀。
什么好福氣?柳月芳明白她的意思,偏要裝傻。
你好福氣呀。張慧琴嘆了口氣,說的還是那句話。
柳月芳在昏暗的燈光下偷偷地瞟了她一眼,看見的與其說是一張充滿妒意的臉,不如說是女鄰居哀傷自憐的表情,柳月芳沒說什么,站起來從煤堆后面拖出一個麻袋,拎出了那條鯉魚往張慧琴腳下一扔,說,別跟我客氣,這條魚你帶回去,紅燒,給孩子們吃。
張慧琴沒有推辭,但也沒有接受,只是掃了一眼那條魚,說,你不要跟我客氣的。
燒鯉魚一定要多放黃酒,鯉魚雖然土腥味重了點,魚肉還是很嫩的。柳月芳說,我們這里人不大吃鯉魚,到了北方,北方人還就愛吃鯉魚呢。
再怎么腥也比不上冰凍黃魚腥。張慧琴說,不瞞你說,我們家老孫和孩子都是屬貓的,窮命偏偏長個富貴胃,不吃蔬菜,吃魚,只要是腥的,什么魚都吃。我們家老孫愛吃魚眼睛,老三更絕,愛吃魚泡泡。
魚價錢貴,你要是再去照顧他們的胃口,當這個家就更不容易了。
可不是嘛。不瞞你說,我買過貓魚給他們解饞的,張慧琴說,沒辦法,也是讓他們逼的,我拿肉膘熬油,炸貓魚給他們吃,放一點干辣椒,哎,味道就是好,你要是不嫌棄,哪天我端一碗過來讓你嘗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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